泊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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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修生贺5H/驱魔师】我见黎明

叶修中心


0.


首先是漫长的黑屏。


大概有五分钟,可能五分钟还多,慢慢开始出现嘶啦嘶啦的杂音,偶尔伴随着金属碰撞的声响;又过了两分钟,才逐渐显出画面。


是一个男孩,在镜头前走来走去,有时弯腰去找什么东西,再凑近了左看右看。深褐色的瞳孔倒映着稚嫩的面庞,连着瞳孔中的瞳孔,都是他散发的明亮。


他对着镜头,一遍遍说着:“叶……叶……”


电流声骤起,画面随即消失。


1.


夏天总是来得猝不及防,电风扇呼啦呼啦转着脑袋,吸尘器在地上晃晃悠悠打着圈,楼上的小朋友今天又是起早挨打,高音低音混在一起,噼里啪啦响个不停。我估摸着差不多该结束了,就见卧室门稍微开了条缝,从里面冲出个人影,卷着匆匆忙忙的小风,嗖地一下钻到厕所里去。


油锅里炸着香嫩酥脆的小鱼,我赶紧调成自动模式,一个加速飞奔而去:“我闻闻我闻闻!”


门被锁得很严实,显然是预判了我的举动。这让我有些受挫,只能贴着玻璃嚷嚷:“这都第几次了?不闻我怎么知道有没有生病呀!”


厕所里安静极了,过了好久才传出一个无奈的声音:“我又不是小孩子,你不用老是担心我。”


我骄傲地挺起胸膛:“可我喜欢担心啊!”


“你最近越来越淘了。”


我笑嘻嘻:“先生教得好嘛。”


这是大实话,我能有今天这般成就,那铁铁都是先生的功劳。正所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显然我这块石头来者不善,根本不等人搬起来,自己就先急着砸过去了。


先生是个好先生,砸了脚也不发火,收拾妥当走出来,连着我伸长的脖子也一并挡了回去。我比先生矮上那么几公分,在他锁骨处含含糊糊地表达遗憾:“玩个情趣怎么就这么难呢?”


“你这都从哪学来的名词?”先生咬着烟,抬手弹我一下,“别老看那些闲书,脑子都看坏了。”


这让我无法反驳,先生要说一个人脑子不行,那八成就是真的不行,说不定直接就没长过这东西。以先生的聪明才智,普通人向来难以入其法眼,我之前一直这么认为的,直到后来发现,先生只对我说不行。


唉,人得认命,智商不够性格凑,我虽然脑子不行,但好在脾气合得来,要知道先生是个好先生,好先生多少都是有点奇怪的。有的人说话奇怪,有的人举止奇怪,而先生的奇怪就在于,他有个很不得了的成长史。


关于先生的成长史,已经是众所周知的秘密了,有时闲下来,大家就会坐成一个圈,把先生围在中间,叫他再讲一遍,讲得再细一点,大家聚精会神地听完,啧一啧舌,就到了干活的时间。干活之前先生喜欢喝一杯咖啡,食堂现磨的那种,等到下了楼梯,一脚刚踏在地上,又会有几个人凑上来,想要再听一遍他的故事,听完啧一啧舌,今天的工作就算结束了。


先生的工作听起来很枯燥,就是坐在研究所里修改着数不尽的错误。这个城市由庞大的数据库支撑起来,在漫长的时光里,曾出现过无数的难题,先生就是那个负责解决难题的人。有时闹得严重点,也会连续几天彻夜不归,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大家都习惯看他在危难时刻出发,再顶着一身的功勋凯旋。


凯旋的先生不像英雄,倒像个刚休完产假的孕妇,穿着不知道哪里淘来的大背心和花裤衩,拖鞋趿拉在地上,发出哒哒的响声。


“怎么了?”


他问我,我摇摇头,一时没忍住,又笑起来。


“先生,您身上好香。”


2.


我和先生的因缘,大概率是来自我的死缠烂打。这是我的看家本领,一个每每想起来都叫先生禁不住感慨苍天无眼的拿手绝活,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学会了。以前的事我不太记得,不过据先生说,我那时呆呆傻傻的,一点都不机灵,他带着我,好像一个死了男人的寡妇,我被他带着,好像一个没了狗爹的奶娃。


“我没这么说过。”先生作投降状,“我服了,你个姑娘家的,怎么这么口无遮拦,我听了都觉得不好意思。”


先生鲜少有不好意思的时候,有的话多半也是装出来的。先生最擅长用大实话呛人,我看那些被呛到的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恨不得马上冲去食堂在他的咖啡里撒一大把胡椒粉。


不过不会真撒就是了,城市里有严格的行为规范,人们为了和平和稳定想尽了办法。街上看不到坏人,看不到老人,看不到值得再看一眼的人;只能看到年轻人,青年人,和值得培养的少年人。先生就是从少年人培养起来的年轻人,城市里的衰老速度太过缓慢,但这不影响先生成为其中最优秀的一员。


先生吃不下了:“你可以不用这么吹捧我。”


“这不是吹捧,这是彩虹屁!”我洋洋得意,“如果先生愿意,我可以天天给您放彩虹屁!”


“算了吧,”先生摇摇头,乱蓬蓬的脑袋忽上忽下的,“这两天你好好在家呆着,外面出了点事,我可能有一阵不回来了。”


这种时候就有点难熬了。我记得很久以前有本书叫《等待戈多》,以后我也写本书,就叫《等待先生》;如果有人采访我,我还可以传授一下经验,比如怎样忍受孤独,怎样自找有趣,怎样在等待的过程中把犯的错误悄悄掩盖掉,我已经靠我的聪明才智,成功掩盖好几个碎掉的花盆了。


聪明才智来之不易,但我阴差阳错干了坏事,还是比较怕挨批评的,就哼哼唧唧地装病,趴在沙发上滚来滚去,说先生啊,我不舒服,我好难受,我快不行了。


先生正在看报,眼睛都没动一下,问我不舒服是不是欠修理了。


这话听着有点歧义,我赶紧抬手在胸前比划一下:“这里!就是总想叹气,但是呼吸正常,没有多余的气可叹。”


报纸翻了个页,我继续说:“今天下午您不在,我想找一个人说话,我发了公告,可是没有人来,他们都很忙,那时候我就想叹气。”


“我现在依然很想,我不知道怎么了,先生,我是生病了吗?我变成这样了。”


先生偏偏头,像是想到什么一样,微微眯着眼睛,隔着镜片都能感知到里面满满的揶揄:“你看的资料里应该讲过吧,你这个状态,八成是喜欢我了。”


“我一直喜欢您,先生,”我直起身,“从我醒来那刻起,我的身体就写满了对您的忠诚。”


先生就笑笑,报纸从头翻到尾,又从尾翻到头,他摸摸我的脑袋说,好孩子,我也是。


先生永远这样,无论我是好是坏,是聪明是蠢蛋,无论我使出来的伎俩多么可笑,都会因为孩子的身份而被原谅。他将一切轻易看破,又将一切维持原样。


可是、可是——


“你还要护它到什么时候?”


——在漫长、漫长的时光里,曾出现过无数、无数的难题。


3.


从小屋出来时我还有些不舍,我在这生活了太长时间,里面的一点一滴我都了如指掌,还有楼上的那个小朋友,每天听他挨揍已经成为我固定时间的一项娱乐。可我再也听不到他挨揍的声音了,我想他多半是被送去了垃圾场,我本来也应该去到那里,但是先生说,我属于我自己。


“我自己”,这是我第二次听到这个词,我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小到我快要分不清是不是现实,有次我和先生说,我想做一名女性,因为资料上写着,女性可以调和男性,这叫阴阳互补。


“我要做先生的互补。”


先生当时掐着烟,电子火光在指尖闪烁,他微微吐出一口气,据本人说,这是纪念纸质烟特有的人的行为方式,但我知道他又要开始讲道理了。先生讲道理和别人不太一样,大家听完都喜欢拍桌子,桌子拍多了也会拍拍门,有的人站起来,好像连先生也要拍一下才行。


但我不会拍先生,我就站在对面,看他慢慢关掉烟,说,和资料没关系,你就做你自己。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彼时我尚不能好好理解这句话,只朦胧感知有些事开始逐渐偏离正轨,我越来越无法做一个合格的辅助者,我觉得是哪里出了问题,但先生却夸奖我,还说我越来越出色了。


“先生,我还是想做女性。”


第二天早上,先生正在刷牙,我小跑过去把他的牙刷撞到喉咙里,我说先生先生,我喜欢女孩子,女孩子软软的,女孩子轻飘飘的,让我做一个女孩子吧。


先生就说,好,那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女孩子。


我有了性别,这是值得庆祝的大事,人的一生中有很多可以被铭记的时刻,在这个时刻,先生送了我一双漂亮的腿。


我开始长大。


长大是令人费解的一件事,小孩子都盼望长大,但成年人却总说不想长大,我处在一个进退两难的局面,我以为先生会理解我,但他却也说,慢慢来。


“你还小,有足够的时间长成你喜欢的样子。”


我没有什么喜欢的样子,我的人生到现在只喜欢先生,我以后想做一个像先生一样的人。可是人的寿命太短了,而人与人之间,本该有比寿命更长久的羁绊。


“都说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但是先生——”


我在昏暗的路灯下对他说。


“——我想要读懂您。”


当年他冒雪从家里跑出来,一定不是为了看到这样的结局。


4.


叶修一脚踏上电车时,叶秋还在为新选的课题忙得焦头烂额,电话响了好久,他终于抽出手接通,听筒那边迅速传出一个富有节奏感的脚步声,混着嘈杂的人语,像上个周末听到的糟糕交响乐,在耳朵里包含恶意地搅成一团。


“我走了啊,不要太想我。”


少年尚未成熟的音色让人浮想联翩,语调轻快地好像只是下楼买瓶酱油。叶秋头也没抬,一边飞速查阅文献,一边神色平静地恭喜他第一百零八次出逃成功。


“别再被抓回来。”


可能是有了弟弟的话作为加持,叶修这次走了很远,城市里到处都是新鲜,是和过去完全不同的生活。叶秋知道那边的规矩,视频的时候就说你要不要找个人照顾一下啊,叶修当时正忙着擦地,闻言抬起头,傍晚的阳光打在他脸上,有种虚幻的不真实感。


他说找什么,这不有个现成的。


叶修一般不说这种没意义的谎,果然,等再见到时,他身边多了个漂亮的小姑娘。


“是阁楼里的那个吗?”叶秋难得来了兴趣,蹲在地上和人你来我往了一会,才略显遗憾地点评着,“不怎么智能啊。”


“小时候看得出来什么,”叶修正忙着给她擦头发,小姑娘傻乎乎的,一会抬头看看哥哥,一会低头看看弟弟,看来看去就看迷糊了,一头扎进叶修怀里,发出听上去就知道程序错误的声音。


“快出去,”叶修撵他,“你都给我们小叶搞糊涂了。”


叶秋被这个名字狠狠雷了一下,坐在沙发里摆动研究所颁发的奖杯,等叶修处理完出来,就举起一份报纸,上面红色加粗体印着一排大字,看起来像是什么索命的恐吓信。


——缉拿弑主AI。


“这还是没成型的,”叶秋说,“你不要养虎为患。”


叶修掐着烟,吐出一口气,这是他在爷爷的那里学来的动作。爷爷还在的时候,经常搂着他们俩,长年抽烟让他的嗓子早早坏掉,说起话来像漏了气的风箱。后来叶修学会抽烟,叶秋就经常这样提醒他,不要像爷爷那样。


不会,他说,会也不怕。


叶修好像很少有怕的时候,他从家跑出来,辗转到一个举目无亲的城市,还带着一个需要照顾的机器人,他没想着有多难,他觉得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所以这次,他也同样不怕,他就想,我要这么做。


“我要这么做”,这是一句无比危险的话,这个城市不允许理所当然,生病了就得吃药,法律规定你有义务尽快恢复健康。如果你不肯吃,几次下来就会被判定为失去自理能力,你会被抓去强制服药,你跑不掉,因为没有ID卡等于寸步难行,而拥有ID卡,就意味着曾经亲密无间的智能管家将是你未来最大的敌人。


但是还好,叶修想,他的管家还不够智能。


小叶实在是笨得可以,他费了好大劲才把她打造得有模有样,研究所发下来的管家,他把芯片卸下来装在小叶身上,对接过程有点坎坷,小叶有时会在半夜叫他起床上班,有时是把刚做好的饭菜倒掉,或者在他口渴想喝水时,端过来一个不知道哪里找到的夜壶,盛了满满一下的水,不喝完不让人走。


但是,叶修想,她是小叶,因为是小叶,所以这些都没关系,小叶除了笨点,没有别的什么毛病。很多管家没有毛病,但是主人总有毛病,小叶没有毛病,老叶也没有,两个叶在一起,永远都不会有毛病。


他和小叶,一个像死了男人的寡妇,一个像没了狗爹的奶娃。他们俩在一起,好像无数个家庭的小小缩影。


直到同事找上门。


“……根据最新规定,销毁人工智能,重建人类家园。”


措辞之官方,比撒了胡椒粉更为惬意。


“你因涉嫌违规改造,被判处终身监禁。”


——此时据他离家,已整整过去十年。


5.


再次见到小叶时,刚刚下过几场大雨,天气总算有点起色,合作伙伴来了电话,是意料之中的好消息。叶秋难得没有低头办公,车身起步轻轻抖动,抖出来一个熟悉的人影,打扮得好像旧社会的妇女,头巾没有包好,稍微下滑一些,露出根根粗细分明的光纤。


叶秋就叫司机停车,小跑了几步追上去。小叶的脸只剩下一半,衣服也是破破烂烂,不像样地挂在身上,站在那里,好像随时都会散架。叶秋看了好久才敢确认,她长大了,又好像没长大,下面没了脚,靠着一个重度磨损的滚轮慢慢往前移动。


“你是……”叶秋想了下,“我哥身边的那个……”


他脱下外套,轻轻搭在她肩上:“怎么弄成这样了?我哥呢?他还好吗?”


小叶的身上有着雨后的水滴,借着重力滴答滴答掉落,她看着他,好像在思考什么难题,良久,才缓慢抬手,做出一个动作。


——先生。


不等叶秋反应,又做出下一个动作。


——你好。


第三个动作。


——再见。


第四个。


——谢谢。


最后。


——活着。


她的芯片遭到破坏,仅由一些必要的程序支撑基本行为,她不再智能,甚至比最开始见面更傻一点,更加丑陋一点。


“啊,是吗,你也不知道吗……”叶秋有些难过,“但是……能活下来就很好了。”


“你也活下来了,小叶。”


小叶没有反应,只是自顾自地一遍一遍做着动作。清扫计划过后,城市里不再有足以和人类抢夺资源的非人类生物,所有具有实体形态的人工智能和其他潜在威胁都被送去垃圾场进行销毁。据说当年研究所马上就要完成一个动物仿人的任务,临到最后关头被砸了实验台,本来一直养尊处优的小狸猫,死相也是足够凄惨。


但这些都不会被报道,包括为何要清扫,包括叶修的去向,包括小叶是怎么逃出来,又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没人会告诉他,所有想要知道的事,都只能靠自己去打听。


叶秋就不再多问,只是牵着小叶一步一步上了阁楼。他握着她仅剩一段指节的手,就像当年爷爷握着的那样,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在一个还只有镜头可用的机器人面前。


对他们说,要慢慢长大。


0.


漫长的黑屏后,第二次出现画面。


这次就清晰很多,像是特意留存般,甚至可以看到男人脸上细小的皱纹。他离得很近,抱着双臂,感觉很冷的样子,靠近镜头的那只手抓着什么东西。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他再没有其他动作,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在下了场雪的偌大城市,在坏了盏灯的渺小角落,他望着前方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


再度黑屏前,男人终于转过头,半长的头发遮住眉眼,嘴唇有几处干裂,未经打理的下颌长满胡茬。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几番缄默,只是慢慢松开那只紧握的手,轻轻盖在镜头上。


“你自由了。”


视频最后几秒,从指缝间拍到他深棕色的瞳孔,空气中残留着尚未消散的白雾,是活着的人才会有的温度。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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