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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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那刻18d/31d】去看流星吧

周棋洛X你


1.


初中的时候,你三生有幸,和周棋洛成为前后桌。


你很早就听说过他的大名,在尚未对未来产生幻想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附近孩子口中的“周大明星”。周大明星是天生的暖场王,大家都喜欢他,小孩子觉得他好看,大人们觉得他聪明,有次回家脚步轻,你听到妈妈在厨房说,唉,要是我们女儿也能那么开朗就好了。


你不开朗,这是所有接触过的人都会留下的评价,你整天垂着视线,盯着脚尖,看起来笨笨的,也不可爱。妈妈长吁短叹,爸爸就说,女儿有自己的想法啦。


其实不是,你没什么想法,你就是发呆,习惯性发呆,吃饭发呆,走路发呆,一切能够避免动脑的地方,你都在发呆。小时候家里养过一只鸟,每次都是爸爸拎出去溜圈,有天你爬上去把笼子打开,小鸟扑棱扑棱地飞走了,那时候你也是站在梯子上,呆呆地看着窗外,脑子空空的,心里什么都不想。


周棋洛和你不一样。


坐在后面的好处是,可以随时看到他还没开始快速生长起来的骨架,略显单薄的身板站起来就会将视线完全挡住。书摊在桌上,笔尖划出一条歪歪扭扭的线,变声期前的清澈嗓音传进耳朵,咚的一声,像石子渐渐沉入海底。


和万众瞩目的天才相比,你实在过于默默无闻。老师点名前要看着你想上一想,同学收作业前要走到桌旁敲上一敲,就连开学时的自我介绍,也是匆匆忙忙,简短又飞快,因为你知道没人会在意这些。大家只会关注更有影响力的人,这是生物的趋光性,周棋洛就是这万千光的来源。而你躲在光后,一边忍受痛苦的灼热,一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盲点带来的短暂安宁。


短暂的安宁中也会穿插一些偶然发生的,类似“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桥段,青春期足够让周棋洛长成一个英姿勃发的少年,女孩子几个几个围上来,依旧叫不出你的名字,但还是会努力说服你帮忙。你不懂她们哪来的动力去追逐自己想要的东西,大家喜欢周棋洛,你也喜欢,这就像逆水行舟,别人都在拼命划桨,而你只是恰好幸运地被勾住船底,就从此停留原地,不想再往前更进一步。


女孩子失望地走了,走之前还要冷嘲热讽一下。你听惯了这种攻击,趴在桌上发呆,上课铃响起,周棋洛从外面进来,你稍微回过神,正好四目相对。


他可真好看。


你和周棋洛坐了三年前后桌,这三年什么都没发生,周棋洛是个好人,不会因为你没趣的性格就远离你,交作业带你的一起,出成绩找你的排名。心动起源于一个万里无云的午后,他倒坐在椅子上和人聊天,见你走过来就说,同学!昨天的新闻看了吗,今晚有流星呢!


你看了新闻,但不知道有流星,你在周棋洛身后,觉得全世界的风景也不过如此。但你呆呆的,他说你就“嗯”一下,不说就低着头,连个表情也欠奉。周棋洛倒不觉得怎么,他太出名了,出名到不需要在意别人的眼光,你对他不热情,在他眼中也只是个不好相处的形象罢了。


形象改变需要一个契机。那天周棋洛来晚了,踩着铃声冲进教室,书包斜挎在背后,校服拉链开着,露出里面的黑色T恤,头发乱糟糟,一边早读一边揉,揉完就在桌下偷偷吃东西,你坐在后面,看到他的肩一耸一耸的,好像掉进米缸里的仓鼠。


老师很快发现他:周棋洛,你来回答这道题。


早读说是早读,其实就是小课,老师占着早读时间赶进度,显然不希望有同学浪费他的劳动成果。周棋洛站起来,你突然不受控制地浑身发抖,空气一股脑涌进肺部,你伸出脚,小心翼翼踢了两下凳腿。


周棋洛马上立正:选B。


老师本来也没想怎样,摆摆手叫他坐下。周棋洛不再吃零食,趁着老师背过去的空档,飞快地在你桌上放了张纸条。


给你的!他写道,谢谢你告诉我答案!


他的字和他的人一样漂亮,慢慢摸上去,似乎还能感受到些许的余热。你沉默地把糖块放进笔袋,身子弓起来,手心满满都是汗。你想到这是入学以来的第一次主动,想到日记本里无数次写下的名字,想到最初在池塘旁看到他时,连指甲缝都是脏兮兮的泥巴。


你想到那天晚上对着流星许愿:希望能更加靠近周棋洛。


2.


三年一晃而过,学校开始收集报考志愿。你成绩不差,年级大概排中等,发挥好一点的话,也能往前冲一冲。你为了继续躲在光后,起早贪黑地试图跟上,但是光太优秀了,又优秀又努力,致辞时气场十足,好像天生就是为舞台而来。你在台下坐着,抬起手,咔嚓,收藏他此刻的模样。


起早贪黑没有得到回报,你依旧是中等,勉勉强强和他挤进了同一所高中。录取榜单贴出来,从前往后数是他,从后往前数是你。你在人群中踮着脚,一眼就看到他的名字,安慰自己说,正数第三和倒数第三,如果从中间对折,也是挨在一起的。


周棋洛直接进了重点班,你继续在中等徘徊,这是你的体质,不管处在什么环境,你永远都是大队伍中间的那个。这个位置让人安心,既不会因为好强被盯上,也不会因为太差而愧疚,就连个子也是不高不矮,梳着最普通不过的丸子头,走在路上,混入人群,很快就消失不见。


和周棋洛不同班后,你不能再经常见到他,每天唯一的机会就是蹲守。早上七点从家出发,经过第一个红绿灯后左转,大概走十五米,抵达这家书店,在最里面的架子处等上小会,从左往右数一遍教材,再抬头,就会看到男生们成群结伴地从后门进来了。


周棋洛上学抄近道,会从这里穿一下,这是你初中就发现了的。说是见到,其实只是单向,他和朋友一起,永远都是目不斜视,而你躲在架子后面观察,拿着一本教材做掩饰,偷偷摸摸的,像个不合格的侦探。


真正说上话是高一上学期。


那天早上你像往常一样赶去书店,刚入冬的气候还算不上太冷,你闷头径直走到书架后,一抬眼,发现周棋洛也在,手里拿着教材,正好是你平时看的旁边那本。


周棋洛还记得你,开心地打招呼,你很紧张,因为这是高中以来最近的一次接触,机会难得,你不想失去,况且你也已经抖到没办法动弹。这是你的毛病,情绪波动大就会发抖,以前遇事你就发呆,现在不发呆了,就开始发抖。你没想到会是这样,周棋洛竟然在这里,你此刻最大的情绪来源竟然在这里。


你没回应,周棋洛也不介意,看你抖得厉害,以为你不舒服,就把外套脱下来给你披着,披之前还礼貌地问你介意吗。你当然不会介意,只要是和他有关,一切你都不会介意。衣服裹在身上,呼吸间都是他清爽的味道,你不敢抬头,抓起教材打开,托着书脊的指尖似乎都不再回血。你问自己,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周棋洛告诉你怎么办。他在旁边看书,一直听不到翻页的声音,怕是你不会这道题,就说我讲给你吧。他过了变声期,嗓音有着成年人的磁性,钻进耳朵里时,整个人都痒痒的。你基本没怎么听进去内容,他说你就“嗯”,不说就低着头,好像又回到了初中的时候,回到一切开始的起点。


你心不在焉,根本听不进去,讲解很快就结束,你怕他叫你复述,就赶紧提醒要迟到了。他点点头,说那你先走吧,我还得等会朋友呢。你含含糊糊扔了句“再见”,血液恢复奔腾,肌肉开始紧绷,咻地一下,将心跳扔在身后。


这是你第一次走在他前面。


他果然迟到了,这周轮座,你在靠窗的位置,刚好能看到校门。主任守在那里抓人,你看到周棋洛和几个朋友排成一排,早读的声音突然就变得很低很远,万物皆静,天地间只剩周棋洛,一举一动都刻进了你的眼睛。


要是还在一起就好了。


高二下学期,周棋洛被星探挖去当模特,唯一的见面机会也到此为止。你不再每天等在书架后,只是想他的时候,就去坐一会,拿着他看的教材,翻到当时的页数,一遍一遍地复习着他不擅长的题目。然后你想,要是还在一起就好了。


还在一起,还是前后桌,他尽管散发着光热,而你缩在他光热的角落,小小的,小小的,像个发不出声音的蚊蝇。


但重点班没那么容易考,刚才也说了,你的体质就是中等,努力只能让你在中等范围内来回升降,周棋洛在你望都望不到的天边。如果这是长跑,那他就一圈一圈地压在前面,一圈一圈从身边经过,你无数次抬手,却连带着体温的风都抓不住。


像你这么多年近水楼台,从未想过会一头栽进月亮中。


3.


再次有交集是临近期末。


复习周总是很忙碌,作业成山成海,书包没有闲着的时候。那晚你不知怎么,心里突然特别空,好像丢了重要的东西,蜷缩也不能缓解这种感觉。思念一个人的心情足以支撑你熬过艰难险阻,也能够在发作起来时痛不欲生、药石无医。你想见周棋洛,特别想,答案写到一半,你顾不上得出结果,抓起外套就冲去书店。路上你的心脏一直跳,一直跳,越跳越快,快到不能呼吸,直到架子后面你和周棋洛四目相对,这一刻心跳的速度达到最高点。


周棋洛坐在落地窗前,亚麻色的风衣敞开,露出白色的高领毛衫,鼻梁上架着黑框眼镜,抬起头的时候,会划过淡淡的蓝光。喉咙发痒,你喘着粗气,问他为什么在这里。


回来备考呀,他说。门口气温低,张嘴就是一股白气,在脸颊处漂浮着逐渐消散。你“哦”一声,低下头,又没话了。手心开始冒汗,身体止不住地发抖,周围的景象也变得虚幻起来。他大概被你搞得疑惑,歪歪头问你是不是也来复习的,还往旁边让了位置,邀请你一起看书。


你不在乎什么书,你只在乎周棋洛,双手紧握成拳,在身体两侧僵直地垂着,吊灯投下柔和的光,你在不可思议的勇气中问他,可以给我讲题吗。


他愣了下,突然笑起来,说,你刚才的表情,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诶。


呼吸又开始艰难,血液集中涌向耳轮。恋爱书里说,讲题时不要在惯用手那边,因为写字时会将两人隔开,但是现在没有写字,什么都没有,只有你们两个人,你坐在他身旁,书摊在腿上,每页每页,都在倾诉你的心意;而他侧过来,低着头,像在亲密地拥抱你。


你开始重新等在书架后,父母早出晚归,周棋洛就是你最近的人。他很聪明,也很用功,轻轻松松就补完整学期的课程,不再需要过多备考。你把教材放回去,心里沉沉的,一转身,他正等着你,见你看过来,就笑笑说,太晚啦,我送你回家吧。


家离着不远,十几分钟的距离,但是周棋洛踩在路肩上玩得开心,速度就慢了许多。你们不在一个小区,只有书店到学校这段才顺道,你不敢奢求的并肩正在进行,你盼望这条路可以变得漫长一点,再长一点,长到需要用一生才能走完,抵达终点后,再掉进更加漫长的深渊。


周棋洛踩着踩着突然跳下来,你没防备被撞个趔趄,他伸手扶住你,弯腰低到你眼前,湛蓝色的瞳孔亮晶晶,看着你的眼神温柔得像头顶的月光。


你不开心吗?他问,怎么一直走在后面呀?


你愣了下。对你这种沉闷的性格,一般很难察觉到情绪的变化,连你自己也是。初中的时候,有次校花来找周棋洛,就坐在你的位置上,两人聊得很开心,周棋洛还帮她避开了硌手的笔袋。那天下了点雨,空气湿乎乎的,你在走廊等了一个中午,也只是觉得胸口不太舒服,窗台有点凉而已。


你不知道怎么回答,但又躲不开。周棋洛高你一头,握住肩膀的手修长有力,叫你心脏都要跳出来。其实不管他想知道什么,只要这样从头到脚,任何地方随便碰一下,即使隔着厚厚的衣服,你也浑身发软,立刻缴枪投降。


没有不开心,你说。这是真的,没有不开心,不会不开心,你喜欢周棋洛,非常非常喜欢,和他呆在一起,每分每秒你都幸福得快要死去。 


可是,他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掌心,你看起来,像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讲的样子。


他总是这样,清澈,明朗,对世间万物一视同仁,所有阴暗都不可以侵染分毫。他仰着头看你,你低着头看他,影子重叠在一起,你们面对面,好像一张照片,嘶啦,从中间一分为二。


到底是什么话,你自己也不知道。周棋洛终于肯放过你,肩膀上的手撤离,凉意瞬间袭来,他揉揉脑袋说,怎么感觉我好像在欺负你诶。


这可不怪我,他绞尽脑汁给自己开脱,就是……嗯……你看起来软绵绵的,像站不起来的小羊羔,就好想戳一戳,对!一定是这样!


不过呢,他又说,我是真的觉得你有话要对我讲啦!如果是很重要的事,一定记得告诉我哦,我会很认真地听的!


你深吸一口气。


如果,如果有那么一天。


逆光的身影看不清表情,只有男孩子特有的温度笼罩下来,像无边无际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上,溺死之前你听见微弱声音,在深渊之下传出阵阵回响。


——至少能做到足够坦诚。


4.


高考时你的中等体质开始显现劣势,拼了命也没能和周棋洛考进一所大学。榜单发下来,他依旧遥遥领先,而你数了三遍,才在最下面的一行找到自己。刮开的裂缝穿过你的名字,在风中颤颤巍巍,一副秘密被戳破时的可怜模样。


但是还好,你心中默念,你俩相隔不远,坐一个半小时的地铁,就又能去见他了。


大学在离家很远的另一个城市,报道的时候父母送你,临走前吃饭,点了一桌饺子,你低着头,小口小口咬着皮,妈妈伸手过来给你加醋,说,我记得后面姓周的小孩也在那念书,没事勤和人家联系联系,一个地方来的,以后都是照应。你呀,得改改这不吱声的性格,别老一天到晚闷着,好人都让你闷坏了,看看人家小孩,能说会道,多优秀,你也学着点。


爸爸吃得满头大汗:不见得不见得,我们女儿也很优秀嘛。


妈妈瞪了一眼,转头接着说:我们不指望你建功树业,以后找个工作,谈个对象,一辈子平平安安就行了。但在此基础上,还是希望你能有所追求,人活着总得有个盼头,你要是浑浑噩噩过一生,这日子就没意思了。


刚倒的醋很快就消失,馅被剥在一旁,你默默吃掉了半盘的皮。要说盼头你一直都有,吃饺子的盼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咬到那枚硬币,你的盼头是不知道何时才能追上的那个身影。而你就是因为有了盼头,才甘愿忍受四年独自一人,孤身跑来这么远的地方。


孤身的滋味并不好受,第一学期马上就要过去,你到底还是没敢联系周棋洛,只是偶尔能从同学嘴里听到他的消息。赢了比赛,上了电视,打开文章下面的链接,第一个出现的就是他的代言。夜里大家早已熟睡,四下是平稳的呼吸声,黑暗中你摩挲屏幕,心想他的风光远不止于此。


风光与你无关。你踩着铃声从图书馆出来,书本抱在胸前,路上还顺便买了个烤红薯。考试周还是比较忙的,学习忙,复习忙,连宿舍楼前站着的几对情侣也很忙,紧紧偎在一起,锁门了也舍不得分开。你照例想要从旁边挤过去,抬脚迈出时冷不防被拽住衣摆,回头一看,周棋洛戴着毛绒绒的帽子,站在台阶下,正拉着口罩,笑嘻嘻地看着你。


他把你拽到角落:什么时候考完呀?


你被他握着胳膊,知觉都汇集在那处,稀里糊涂地答道:下周。


他点点头:差不多差不多,我是这周末。


你尚未反应过来话里的意思,就见他弯下腰,盯着你怀里的烤红薯:是东街那家的吗?


东街的烤红薯在附近鼎鼎有名,这你倒是一下就明白了,赶紧把袋子举高:给你吃!


他像灯泡通电一样瞬间亮了起来:可以吗!这是你的夜宵吧,我吃了你会不会饿肚子呀?


你摇头,你其实没有吃夜宵的习惯,只是夜里看书的时候总会莫名觉得胃里空虚。但是周棋洛来找你,这个惊喜需要你花太多的时间去消化,已经不需要靠食物来缓解了。


你鼓起勇气:我、我能问你要个电话吗!


他像是没想到你会这么直白,整个人停了两秒,红薯含在嘴里,烫得眼睛都眯起来,但在眯起的同时,又忍俊不禁般地笑出了声,最后一抽一抽,囫囵吞枣地咽了下去。


好啊,他说,瞳孔里盛着细碎的光,那么作为交换,放假一起回家吧。


回家的行程由他一手操办。周棋洛是典型的行动派,同意后当场就订了票,填到个人信息那里时把手机递到面前,你哆哆嗦嗦地接过来打字,他就歪着头,凑到跟前跟你一起。


熟悉的温度包裹上来,你紧张地后退一步:你、你不要看!


周棋洛无辜地举手:可存好以后我还是能看到啊。


说着又凑过来:让我看一看嘛,我觉得你的名字很好听呀。


一说名字,你就想起初中毕业季了。那个时候流行互相签名,搞个精致的小册子,朋友们互相留下祝福,也可以趁机给喜欢的人表白暗示。周棋洛身边经常是水泄不通,本班外班都有,排队的人多到把你也围在其中。你没有参与这项活动,整天趴在桌上,看他低头抬头,握着笔的手绷起青筋,郑重地写下每一句话。


你被他说得更紧张了:那、那怎么办!


周棋洛眨眨眼:不然换你订,我来填吧。


说是你订,其实还是他拿着手机点来点去,你根本不会弄,只在最后付款的时候输了下密码。确认无误后你下意识地切回桌面,被设成壁纸的周棋洛硬照就这样没有丝毫卡顿地跳了出来。


你用毕生最快的速度锁上屏,头顶传来闷闷的笑声,你紧张到嘴瓢:窝回气了!


他点点头,没再说话,只是笑着抬起手。寒冬卷着小风,他的手在空中顿了顿,落下的时候,轻轻拂掉你肩头的一点雪。


5.


被施了“一起回家”的魔法后,剩下两门考试你有如神助,早早就交了卷。周棋洛买的是机票,这是你第一次坐飞机,全程寸步不离地跟在后面,他还戴着上次见面时的毛绒帽子,背着你夸张的大书包,两手各拉一只箱子,深蓝和浅灰,行李多得好像在搬家。


周棋洛却是很轻松的样子,找了个视线良好的位置,他坐下看东西,你跑去上厕所。临去前他裹着酸奶,说那你不要迷路哦。


结果还是迷路了。周棋洛的魅力不会被简单的墨镜口罩遮住,这会已经有人围上去想要联系方式,你从厕所出来,绕了好久才找到,小步小步蹭到身后,听他不厌其烦地耐心拒绝。书包歪到座椅边缘,你上前一步刚想扶好,就被他头也不回地抓住了手腕。


周棋洛把你从椅子和柱子中间的缝隙牵过来:哇!真的可以诶!


你不明就里,被他按着坐下,看他从箱子里掏出一大包零食。早先还是前后桌的时候,你就发现周棋洛好像移动的超市摆货架,只有你没见过的,没有他搞不到的。周棋洛在你胡思乱想的时候塞过来一包方便面:你太瘦啦,要多吃一点才行,这是最新口味的,来尝尝!


你其实不饿,但他眼神太过真挚,你就恭恭敬敬地接了起来。周棋洛手肘支着膝盖,侧撑着头看你,见你紧张得不敢吃,就笑笑说,今天天气不太好,可能会遇到气流,你害怕失重吗?


你摇摇头,你也不知道害不害怕,你习惯了走在地底,还没体会过冲上云霄的滋味。你自顾自地陷入发呆,周棋洛戳戳你垂下来的头发,说你要是害怕,记得告诉我哦。


后来果真遇到,颠簸的时候你抖得不行,心跳骤停后急速跳起,呼吸逐渐困难,视线也变得模糊。遮板拉下,周棋洛扶着你,把手摊在面前,近乎压迫地问道,害怕吗!害怕就抓住我!


你怕极了,五官都挤成一团。他的声音忽远忽近,你颤抖着抬起手,在空中虚握两下才抓到,刚搭上去就被紧紧包住。滑落的毯子被盖好,你听到他说,不怕了,我在这里。


你闭上眼,小声哭起来,身体逐渐回温,耳边是他轻柔的安抚,你终于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你在降落之前睁开眼。


睁眼后尚有些茫然,机身平稳地飞行,刚才的颠簸似乎只是一场梦。几秒后恢复清醒,你动动麻掉的脖子,左臂传来肌肤相贴的热度,你转头,发现周棋洛还在睡,脑袋歪向你这边,毯子下的右手垂在中间,正和你十指相扣。


掌心的触碰源源不断地刺激着神经,你从未有过这种经历。你向来只会跟在他身后,低着头,畏畏缩缩,亦步亦趋,久到即使眼下已经近距离接触,你还是会想,算了吧,别挣扎了,为了一个追不上的人,何苦受这种折磨呢。


你劝自己,在万米的高空之上,在安静的客舱之中,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从第一次心跳开始,从第一次张口搭话、又以失败告终开始。时间是最残忍的东西,时间让你生出妄想,也让你因此终日惶惶。


第一次飞行之旅有惊无险地结束,周棋洛在滑行时才悠悠转醒,你绷着身子不敢说话,看他盯着行李架,半晌才喃喃着,到了吗,好快哦。


周棋洛一醒,紧扣的手自然而然就松开。近距离接触到此结束,你有些低落,但也意外轻松起来,你深吸口气,呼出时发现周棋洛正在看你,视线撞在一起,他就飞快眨眨眼睛。


你莫名觉得焦躁,好像当年看到妈妈发现那张珍藏起来的糖纸时若有所思的表情一样,只盼望飞机快点停下,假期快点开始,快点快点,一切都快点向前推进吧。


假期照旧没什么大事发生,冬季太冷,你就整天在家宅着,同学聚会也只去了高中场。一般来说初中场基本没什么人,但你们班毕竟出了一个明星,看在周棋洛的面子上大家也都心照不宣地响应,你本来还在犹豫,自从群里看到他说会去后,就打算拒绝了。


你有些怕见到他。


这种感觉很奇妙,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可能是下了飞机分开以后,可能是路上爸爸追问周棋洛去向的时候,也可能是回到房间看见校服,看到上面那个淡得快要消失的名字的那一刻。你感觉胸口涨涨的,有什么东西正破土而出,逐渐溢满整个身体,你怕见到他,怕贪得无厌奢求更多,怕现下安稳的状态被打破。


你怕感情不受掌控。


聚会如期开展,群里现在进行时地发着照片,周棋洛依旧是最显眼的那个,有一张抓拍他发消息的画面,眉头微皱,薄唇轻抿,认真的模样好像在攻克一道难题。


你在楼梯间爬完记录,又刷新几遍,确定没有漏看,才把手机放回口袋。单元门外的路灯坏了,你小心翼翼下了台阶,还没怎么适应昏暗的光线,就听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明显区别于好心情的声音。


“舍得出来了?”


6.


缘分是个神奇的东西。


初中的时候,他被分到班级最好的位置,坐在旁边的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发小。发小是个很风趣的男孩,开学第一天大家都很兴奋,发小也不例外,拉着他天南海北地聊,聊着聊着突然看向门外,若有所思地说,那个女生,我好像从来没听过她讲话诶。


周棋洛也看过去,门外站着他后桌,小姑娘个子不高,扎着丸子头,脖颈处掉了点碎发。她好像是想进班,但被几个高个子的男生挡住,试了几次没成功,就干脆靠着窗台发起呆来。周棋洛哑然,这是有多胆小,才能连句“借过”也不敢说。


胆小鬼姑娘很安静,坐在后面一声不吭,自我介绍也是草草就结束,存在感低得可怜。如果说周棋洛是光源,那后桌就是黑洞,不管多炙热的光,触碰的瞬间也会被吸得一干二净。


周棋洛人好颜好家境好,也没什么高高在上的架子,非要说缺点,就是太能吃了,而他又是干吃不胖的体质,这就便宜了喜欢他的人,送礼物的时候只要想方设法讨好胃就行。有回外班有女生记错位置,午休的时候把东西放到了后面,等他从操场回来,刚到门口,就见胆小鬼姑娘坐在桌前,袋子大到快要遮住脸,她就推推推推,推到了他的椅子上。


他差点就笑出声。


和胃一样填不满是周棋洛的好奇心,加上本来就是前后桌,即使他再不关注,时间长了也会多少了解一点。胆小鬼其实不胆小,只是比较木讷而已,日常行为就是发呆,不出头不掉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统称一点就是无趣。周棋洛很有趣,搭话的时候也不显得刻意,就聊一些当下的事,什么明天要串课呀,一会讲哪里呀,作业怎么写呀。要是忙一点,事情多一点,今天可能就聊不上了。


不过招呼还是会打的。周棋洛的习惯就是不会忽略任何人,毕业前一周学校组织拍照,解散时他看到小姑娘自己站在后面发呆,就过去问要不要一起。小姑娘没什么表情,但明显紧张地“嗯”了下,他就笑起来,空掌虚握,轻轻揽住了她。


高中时他去了重点班,重点班的教学楼在校园最里面,来回走路会经过普通班的。有次大扫除周棋洛负责倒垃圾,要从班级拖到校门口,他和同学一边打闹一边走,转过拐角时不知为何突然抬起头,就见小姑娘在三楼擦窗户,穿着夏季的短袖校服,大半个身子都探出来。他吓一跳,生怕某个闪失人就掉了,但等吓完,又发现玻璃下面有人在帮忙递抹布和换水,小姑娘扶着窗框蹲下去,有些害羞地笑了笑。


“我那时以为,你和之前不一样了。”周棋洛站在你面前,“你一贯不参与任何班级活动,卫生也是只做单人的,我还想你是不是变了,变得爱说话,变得活泼起来了。”


“现在一看,没什么不一样,你还是很软弱,甚至反而更加胆小。”


今天的周棋洛有点奇怪,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你似乎能闻到一丝酒味。你借口不在家没去聚会,本来以为完美错过,没想到他会在这等着你,现在被撞破,你自然是尴尬,但他看起来好像不只是听了谎言的生气。


“给你发的消息,为什么不回复。”


你干巴巴地解释:“忘记了。”


“是吗,”他说,“忘记回消息,但不会忘记刷我的照片,你以为评论秒删我就不知道了吗?”


你顿时说不出话,隐隐有些不安的预感。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他看着你,“是你掩耳盗铃,自以为达到了可以欺瞒我的程度。”


“飞机上的时候,你偷偷亲我了吧。”


预感成真,你腿一软,差点没站稳。飞机上是你鬼迷心窍,太近了,真的太近了,近到无法聚焦,近到鼻间都是他惯用的洗发水的味道,你想这太幸福了,幸福得快要死去,那么死之前,让我再勇敢一次吧。这一时的勇敢来势凶猛,你在如雷的心跳中凑过去,轻轻吻住他的发旋。


他问:“你喜欢我吗?”


你僵硬地回答:“大家都喜欢。”


“是吗?”他目不转睛,”可是大家都喜欢我,为什么只有你这样做了呢?”


你答不上来。


“你喜欢我吗?”他又问。


你不说话,他就一遍一遍地重复,握着胳膊的手隔着厚厚的外套也能感受到其力度。你终于破釜沉舟般开口:“喜欢。”


周棋洛笑了笑,这笑容让你觉得有些害怕。他往前一步贴近你,轻声问:“刚才你说大家都喜欢我,现在又说你也喜欢我,那你怎么证明,你的喜欢是独一无二的呢。”


即使在昏暗的角落,也阻挡不了他眼神闪着亮光,直视过来像要把你吸进去。强势的逼问让你逐渐紧张,血液涌上头顶,嘴巴动了动,却是什么也说不出,而这期间,他的脸又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周棋洛叹口气:“不要哭。”


你下意识地憋回去。


他撩开你的碎发,拇指在你额头处摩挲:“我最开始注意你,是小学去超市买薯片,只剩最后一包,被你拿走了,本来我准备去下一家买,但是结账的时候你突然说,薯片不要了。我当时觉得真走运,飞走的鸭子又回来了,但我站在你旁边,看到找零刚好是薯片的价格,我就知道不是走运,是你特意留给我的。


“后来上初中,分到同一个班,刚开始记不住你的名字,就偷偷给你取了一个,叫薯片同学,长大了就叫薯片小姐。慢慢我发现你虽然经常呆呆的,但其实很想和人聊天,我坐在你前面,每天和很多人打交道,你都只会眼巴巴地看着。毕业的时候大家都在互相留言,我很早就想好要给你写什么了,我每天在等你找我,但你没有,你只是一直盯着我,你以为我发现不了,其实我全知道。我真搞不懂,你为什么不能主动一点呢。


“我自顾自地认为你是不擅长,我觉得再怎么闷沉的人,偶尔也会想要抬头看看天空吧。我和你搭话,来往,发现你总去书店,就在架子后面守着。我左思右想试图挤进你的生活,做了很多即使是现在回忆起来也觉得正确的事。高考完你去看榜,我就在一楼的教室里,我看到你踮着脚,一遍一遍地抚摸我的名字。那时候我突然想,这个人,她是喜欢我的吧。”


“你喜欢我的吧,薯片小姐,你是喜欢我的吧。”


你拼命点头。


他如释重负般笑起来:“我也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我为此投入太多精力,我不想亏得血本无归。”他摩挲着你的脸颊,“如果我这么说,你会不会有一点心动?”


你不住地发抖:“有的,有的,有很多心动。”


“我也一样,”他的声音很轻,“如果你对我说这些话,我也会很心动。”


“让我心动吧,薯片小姐,让我为你心动。”


你终于控制不住地抽泣:“我喜欢你,周棋洛,我喜欢你,真的真的喜欢,我想和你在一起,见面的时候想,分开的时候想。前几天参加婚礼,新娘在上面哭,我就在下面哭,爸爸问我是不是羡慕了,我嘴上说不是,但心里想的全是你,周棋洛,一想到你,我就忍不住要哭了。”


“如果我追求你,你愿意答应我吗?你可以答应我吗?你会答应我吗?”


“会的,”他抬起右手,放进你的掌心,左手带着你轻轻包住,“你已经追到了。”


就这么简单,他说。


最害怕的事还是出现了,破土而出的感情不受掌控,瞬间溢满整个胸腔。你泪眼婆娑地问:“那我可以亲你一下吗?”


“可以可以,”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我就在这里站着不动,薯片小姐快来亲我吧!”


你哆哆嗦嗦:“可、可以亲嘴巴吗?”


周棋洛就矮身到和你平齐的高度,双手撑住膝盖,微微仰头闭上眼:“随便嘛,喜欢亲哪里都没问题的!快点快点,我迫不及待啦!”


你颤抖着吻上去,又蜻蜓点水般飞速撤离,周棋洛姿势未变,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薯片小姐,”他睁开眼睛,湛蓝色的瞳孔中倒映出你呆呆的面庞,“你终于愿意主动迈向我了。”


他热切地拥抱你:“太好了。”


心动起源于一个万里无云的午后。


发小在耳边絮絮叨叨,少年倒坐在椅子上,少女携着慵懒的日光。


于是互相许愿:去看流星吧。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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