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灯

伞修橙亲情

1.

苏沐秋偶尔也会扎一下小辫子。

他头发长得快，苏家兄妹的头发长得都很快，但沐橙是女孩子，女孩子头发长没关系，男孩子头发长就不可以了。按说那个年代打游戏的人多少都有些不修边幅，但苏沐秋不一样，苏沐秋是个注重仪容仪表的精致boy，还在孤儿院的时候他就是出了名的洗手大王，有时院长找人找不见，转头发现苏沐橙自己坐在角落等着，那八成就是苏沐秋又去厕所净身了。

净身是开玩笑的说法，苏沐秋有个特点，就是爱出汗，一到夏天整个人就湿淋淋的，看到他换上短袖，大家就知道天要热起来了。孤儿院不算大，来回走动基本就在楼里，苏沐秋一般都是踩着阴影穿梭，手里还牵着寸步不离的妹妹，两个人一左一右，一明一暗，阳光笔直地照射下来，在院子中央打出一条长长的分界线。

叶修就很嫌弃：“可以请您离远点吗？汗都沾到我身上了。”

苏沐秋对这种吃里扒外的行为表示相当愤怒，但愤怒归愤怒，他也很纳闷叶修这种干热不出汗的体质。一问，对方就懒洋洋地说：“唉，我不行，我可金贵着呢。”

其实叶修也出汗，只是不像苏沐秋这么厉害。叶修出汗的地方都比较隐蔽，一般就是腋下、臂弯、膝窝这几处；偶尔鞋穿久了，脚心也会出点汗，但都不太多。前一阵上厕所，洗手的时候水溅到了脚上，慢慢渗到脚心，从厕所出来没走两步就跪倒了，拖鞋直接飞到门上，砸出“当”的一响，最后还是沐橙给拎回来的。那之后他就能晾脚就晾脚，绝不重演悲剧，也绝不再给苏沐秋第二次冲过来当爹的机会了。

苏沐秋是个汗篓子，苏沐橙却不是，联盟的财富那时候瘦瘦小小的，说是十二岁，看着也就不到十岁，个子才一点点，头发倒是很长——这就要扯回到最开始的话题了。

苏家兄妹俩的发质是真的好，乌黑亮丽还柔顺，之前在网吧就总有人过来问他们推荐洗发水，苏沐秋没空理会，也不让他们缠着苏沐橙，问来问去问不到，大家就去起哄：小叶替我们报仇！

那时候叶修还只是小叶，老烟枪还是个精神小伙，精神小伙得了士气，乘胜追击把对面打了个人仰马翻。苏沐秋一战败，看热闹的人就散了，苏沐橙的冰棒已经里里外外舔了好几遍，苏沐秋批评她：“想吃就再买，舔着好看吗？”

舔着当然不好看，但她舍不得花多钱。苏沐秋领他俩回了家，路上挑了几个鸡蛋，还大手笔地买了一箱牛奶，叶修自然而然当起苦力，低头和沐橙咬耳朵：你哥这是咋啦！

不知道呀！苏沐橙也迷惑，等进了屋，苏沐秋把鸡蛋从口袋里掏出来，去箱子里挖了两袋牛奶放在桌上，一边给自己系围裙一边下通知。

“今天给你们做鸡蛋牛奶雪糕！”

苏沐橙就反应过来，气呼呼地跑回房间，鞋子倒在一旁也没扶。照平时苏沐秋肯定会把人揪回来，结果苏沐秋也一头钻进厨房里，客厅就剩叶修一个，话都还没来得及说。

叶修就去和苏沐秋咬耳朵：你妹这是咋啦！

苏沐秋瞪他一眼：闭嘴！过来干活！

让叶修干活可以，让叶修闭嘴可不行，叶修的嘴那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谁听之前都要先背个心脏起搏器再说。他手里接着水，转头问：“你是不是觉得亏待沐橙了？”

苏沐秋不吱声，叶修接着说：“姑娘家心思多，你倒是低个头啊。”

苏沐秋还是不吱声，叶修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有一个弟弟，从小一起长到大，别说心思了，脑子好像也不太好使，总被他骗得团团转。小时候一转就哭，现在不哭了，改成炸庙，一见面就炸，也不炸多，就方圆一小块地，将将把他叶修圈在其中。

叶修叹气：“女人啊！”

女人不好惹，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女人更不好惹。没一会苏沐橙从房间过来，苏沐秋正在灶台前倒牛奶，厨房很小，她一进来就显得拥挤很多。苏沐秋正要回头，被她从后面抱住腰。

“快点做好吧，哥哥，”她闷闷地说，“我好想立刻就吃到呀。”

2.

最后到底还是没做成。苏沐秋的技术和他的经济一样捉襟见肘，苏沐橙把他俩赶走，翻出两个西红柿就着鸡蛋炒了。家里没有抽烟机，油味飘满了整个房子，苏沐秋一边开窗户一边夸：“我妹妹这技术，一绝！”

苏沐橙做饭确实好吃，她本人说是没有刻意学过，有时候去网吧送饭，新来的客人都会问这是哪家订的。三人到了长身体的年纪，正是急需营养的时候，但是有营养的食材太贵，一两个月才能买上一回，有时候拮据起来，连方便面都只能吃最便宜的牌子。

苏沐秋擦着脸：“怕啥？还能饿死？”

饿死倒饿不死，就是这种日子挺愁人的。叶修在屋里裹着被子打游戏，膝盖支起来，脚也缩了进去。苏沐秋过去踢他：“快点结束，我要剪头发。”

上面说了，苏沐秋头发长得快，长得快就得勤剪。以前他都是攒一攒再去理发店，这回攒多了，攒没钱了，去不了理发店，只能先随便扒拉到两边。结果从昨天开始扒拉也不好使了，一低头就掉，不多不少，刚刚掉在眼前，发尖还往眼睛里扎，他就琢磨着是时候处理一下了。

苏沐秋给自己剪头发不是一回两回，但几回他都会给自己剪一个狗啃的发型。叶修给他端着镜子，看他聚精会神地抻着脖子，忍不住吐槽说：“你就问沐橙借几个夹子别一下呗，非得自己弄，你看看你这水平，是不是有点太拙劣了？”

苏沐秋瞪他：“那是女孩子的东西，你怎么天天惦记！”

叶修赶紧说：“可不是我惦记，是沐橙主动给我的！”

苏沐橙有很多女孩子的玩意，小来小去的贴纸、指甲油、发卡，大一点像洋娃娃、布偶，包括叶修手里这块镜子，都是苏沐秋没事时候淘回来的。苏沐秋淘货的能力和菜市场大妈有得一拼，上次去超市，叶修发现他还很会砍价。

“怪不得你能买到这么好的桌子。”叶修赞赏道。

苏沐秋白他一眼。叶修说的桌子不是真的桌子，是一个扣过来的大木桶，刚搬进来时家里没有热水器，苏沐秋就去买了这个回来，一壶一壶地烧水给妹妹洗澡。冬天把水烧开了倒进去，热气涌上来假装是仙境；夏天的话就去公园摘点花瓣，弄干净了放进去，看起来还挺有感觉的。等水温升到差不多，他把毛巾准备好，一喊人，沐橙就抱着小鸭子自己进来了。

苏沐秋没给妹妹洗过澡。早先在孤儿院时有护工负责，后来离开孤儿院沐橙都大了，身体开始发育，和他就有男女之别了。沐橙抱着小鸭子进去后，他担心她第一次自己洗澡害怕，就隔着门给她念故事，中间念错几个字，沐橙就在里面笑，水声哗啦啦的，他听得直紧张：你别呛到了！

叶修就问：“那你怎么洗？接着用？”

当然没接着用。苏沐秋那时还挺纯情，总觉得男女共用一桶水有特殊意义，但他又舍不得直接倒掉，就把桶推到角落，留着以后冲厕所，自己随便拿毛巾擦擦就完了。他那时候还在外面四处找活，大家都不敢雇童工，他就说我不要报酬，给我口饭就行，我是来帮忙的。一说不要报酬就好办多了，有时还能混上一顿大餐，他就偷偷揣一点回来，埋在妹妹碗里。

不过再难都过去了。苏沐秋高兴起来，自从接触了游戏，他和沐橙的日子明显好了不少，不说顿顿吃肉，也基本上能隔三差五变个花样了。家里装了淋浴，木桶渐渐失去了它最初的作用，现在被扣过来当作小桌子，而原来的桌子则搬进了房间，成为了他的办公用具。

烦人的叶修又来了：“苏白领，请问您的公要办到什么时候？我们一叶之秋已经要被您拆到裸奔了。”

苏沐橙这会睡醒了：“哥哥又在剪头发呀。”

苏沐秋怀疑是叶修老说话把人吵醒的：“你那嘴就不能消停一会，全荣耀都找不出第二张像你这么欠的！”

叶修严肃地纠正：“这都没准，说不定就有人比我还唠叨呢。”

“他要是比你还唠叨，荣耀以后就得禁语音！”

叶修点头：“如果真禁了，我会申请把你的名字写到提议者的位置。”

苏沐橙赶紧拿笔：x年x月x日，哥哥又被叶修气到无语了……

3.

H市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兴欣正商量着跨年饭怎么做。苏沐橙和叶修外出采购，外加一个应邀而来的邱非，三人大包小包地拎着往回走，叶修瞅瞅手里的购物袋：“你买这么多西红柿干吗？”

“做饭呀，”苏沐橙踩在路肩上，“第一个一起过的年，我想露一手嘛。”

叶修就问：“跨年你做番茄炒蛋？是不是有点太寒酸了。”

苏沐橙神秘地笑笑，也不正面回答，转头问一直默默跟着的邱非：“小邱非会做饭吗？”

邱非愣了愣：“不会。”

苏沐橙语调轻快：“那你一会帮我打下手吧。”

叶修就想起说要做雪糕结果没做成的事，那次最后也是吃的番茄炒蛋，忍不住感慨起来：“你当时可是把我骂得好惨……”

“谁叫你笨手笨脚的，”苏沐橙笑嘻嘻，“我们小邱非文文静静，才不像你呢！”

三个人又走了一会，叶修说：“那时候吃这菜还觉得挺奢侈，炒两个西红柿，要打四个蛋，最后剩那么一点谁都不肯多吃，非要夹到对方碗里。最后夹碎了，掉在桌上，筷子捡不上来，就只能用手吃了。”

夹碎这事当然是苏沐秋干的，一盘菜分三份，二分之一给妹妹，剩下三分之二给叶修，最后剩一点给自己。叶修说吃不了，他就说给沐橙，苏沐橙也不要，三人让来让去，到底还是他自己吃了。

苏沐橙也挺遗憾：“如果那时候多吃一点，说不定能再长几厘米呢！”

叶修笑笑说：“你现在也不矮啊。”

苏沐橙的身高在女生中已经算可以了，她就是觉得叶修和哥哥可以再长高点。不过哥哥已经长不了了，叶修也够呛，只能寄希望于后辈身上。她拍拍邱非：“你要加油，争取超过孙翔。”

邱非有点跟不上话题，苏沐橙也没打算解释，接着说：“不过哥哥也太小心眼了，最后碎了还发脾气，明明是他自己弄掉的，结果挨说的却是我们两个。”

“太过分了。”叶修附和。

但是还好——苏沐橙想，哥哥只是假装生气，吃完饭后游戏都不打，在客厅转了好半天，她就靠着床头听乱七八糟的脚步声。没一会门开了，苏沐秋赔着笑脸进来，跟她道歉，说不该一时着急吼了她，还问她吃没吃饱呀，没吃饱就叫外卖吧，肯德基怎么样？哥哥有钱！苏沐橙本来还觉得有趣，一听这话就想哭，低头埋进他怀里。苏沐秋不知所措，赶紧抱着她拍背，叶修蹲在门口鬼鬼祟祟地支招：你夸她了吗！

夸啦！苏沐秋给他使眼色，我狠狠夸的呢！

苏沐橙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莫名觉得委屈。她擦擦眼睛：哥哥，你不要剪头发了，我来给你扎揪揪吧。

能哄好妹妹，苏沐秋自然什么都可以，苏沐橙坐在床上，他就背对着半蹲下来，感觉妹妹的手在头发里穿梭，暖暖的，麻麻的，没一会听到一句“好了”，他赶紧跳起来照镜子：好看！

然后冲出去：这是充满爱意的揪揪！叶修！我今天必赢你！因为我有女神buff！

叶修也想起往事：“我听沐秋说，以前嘉世后街有条路你不敢走，说是太黑了害怕。前两天我发现，你都敢自己在屋里关灯看鬼片了。”

“长大了嘛，胆子就变大了。”苏沐橙说，“不仅长大了，还长高了，长这么高了，”她比划一下，“如果哥哥揽着我，我就可以靠在他肩上了。”

叶修说：“你又不需要靠着谁。”

苏沐橙笑笑：“偶尔还是想要靠一下嘛。”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很快就进了小区，陈果在阳台上招呼，苏沐橙挥挥手，突然说：“如果有机会……”

叶修询问地看向她，雪落下时寂静无声，在肩膀发梢消失殆尽。她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只是抬起腿，头也不回地大步向前走去。

如果有机会——

“这是我们家，以后你就住这吧。”

——真希望可以一起赢下每一场比赛。

Fin.